【双道长】山间酒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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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——正文————
风和日暖，春意阑珊，山林郁郁葱葱，白云从山顶延伸向天边去了，留下湛蓝的天空。
这山名松竹山，当地百姓这么随口一叫，也就因为山上松竹成片，冬日里松林落雪，白色掩映着苍翠，别有一番景象。
传说这山中，有一酒家，掌柜是个白衣若仙的温和道人，可谁都无缘相见。
老辈人说，那道人早就修成了仙，不生不死，却独爱这山林之地，由此不愿离去，开了个无所谓赚钱的酒家。
想见这仙人，谈何容易，几辈人生在山脚，长在山中，也曾到过山顶，可就是没见过这仙人。
有小孩子说，在山腰见到过一个酒家，只是里面没有人，哪有什么神仙，只有一坛一坛的酒。
宋岚行至这处，是为了追一花妖而来，却不料听到一则民间奇闻，不由有些好奇这山中的酒家和仙人。
在山脚下的客店中住了一宿，第二日一早，宋岚便提了拂雪上山去追花妖。
此处灵力极盛，适于修炼，却压制妖气，周围百里的妖恐怕都难以修习，这花妖是倒了大霉。
宋岚看着泥泞山路，眉尖不自觉地挑起，足尖轻点，掠上枝桠，身形极快，穿梭于松竹间，身姿之挺拔，傲于松竹。
不过半日，已至山腰。此处一条小溪自幽密林中穿过，敲击着石头，叮咚作响，水下鹅卵石尚可看的清楚，风过时，林间轻响，午间犹是雾气蒸腾，透骨清寒，当真有些仙人居所的意味。
宋岚于石路上提剑缓缓行走，清风掀起黑衣袍角，面容如雕刻过的玉，莹白却凌厉，眉目深邃，冷冽如天山初化的雪水，却也透着温润清澈。
浓重的雾气几乎遮住了前路，宋岚只得小心行路，忽听旁边一阵疾风，拂雪应声出鞘，只一击，疾风消散，宋岚持剑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花妖，剑尖直指纤白脖颈。
那花妖见状，两眼一闭，冷冷道：“要杀要剐随你的便。”
与她周旋几日，宋岚知道这花妖秉性不坏，此次也不过是为被人残害的心上人报仇。
宋岚收了剑，将拂雪回鞘，道：“你走吧，今后当潜心修炼，不求你造福一方，但切莫为祸人间，戕害无辜。”
那花妖惊讶地睁开眼，看着傲雪凌霜如山间松柏一样的道人，讶道：“你不杀我？你不怕我再去杀人。”
“若你再杀人，被我遇上，我绝不手软。”
“可你们道士不是一向视妖为邪物，不配留于世间吗？况且我的妖丹亦可助人修炼，许多道士也是因此而来。”
宋岚浅笑，如冬日里初绽的梅花般温柔，“你哪里听来的歪门邪道？若我遇到这种人，定会将其除去，以免为害人间，玷污正道。”
那花妖愣了片刻，站起了身，对着宋岚行了一礼，“多谢道长，日后若有需要，莲若定当倾力相助。”
宋岚点点头，道：“多谢。”
话声一落，那花妖便足尖点地，朝山下去了。
宋岚叹息，转头望向远方，这山很高，但处在山腰，风景绝不似山顶那般一览众山小，却别有一番风味。
“道友善心，竟会放到手的妖逃跑。”
宋岚猛地转身，拂雪横于身前，警惕道：“谁？”
眼前浓重的雾气逐渐消散，一个白衣道人立于眼前，他身后背着一柄剑，剑镂霜花，眼上覆白纱，却似能看见。
宋岚有些惊讶，忽想起镇中的传言，莫非自己真的有幸，能见到山中谪仙？
不知为何，他看着眼前的人，竟觉得莫名熟悉，心一下一下地抽痛。
晓星尘仍有前世的记忆，由此修仙自然快的多，如今已然飞升，却甘做个凡间保一方安宁的小仙。
飞升的神仙不解他的做法，而他只说，一段尘缘未了，放不下俗世的执念。
他在俗世，爱上了一个非同凡俗的人。
如今他已能看见，只是还不能见强光，因此才覆着一层薄纱。
看着宋岚脸色不对，忙道：“道友可有受伤？”
宋岚摇头，道：“无事。”他弯腰作揖，“在下宋岚宋子琛，敢问道友是？”
晓星尘一愣，恍惚想起那次夜猎时，黑袍翻飞将拂雪回鞘，傲然立于眼前，向自己颔首的人，他说：“在下白雪观宋岚，字子琛，敢问道友师出何门？”
晓星尘一笑，道：“在下晓星尘。”
“道友可愿到寒舍一叙？”
宋岚颔首，跟在晓星尘身后，向密林中走去。
眼前松竹茂密，看似已经没有路，可晓星尘总能找到一条条曲曲折折的路，最终领着他到了一处平地。
酒家掩在苍翠竹林中，鲜红酒旗随风飘扬，布帘向两边拢起，看得见门内一坛坛酒罐，门前几张小桌，几把凳子摞在一处，靠着墙角，真如寻常农间酒家。
晓星尘将凳子挑眉出两个放在一张小桌两侧，笑道：“我闲来无事，酿了些酒，偶尔招待几位老友，子琛可愿与在下小酌一番？”
宋岚点头，道：“荣幸之至。”便坐在一张凳子上，将拂雪置于桌上。
此处极为干净，院子地面以青石板铺砌，石缝中生着苔藓，爬上浅浅绿痕，地面却很干净，想是经常打扫，黄花梨木小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，不过一进院子，但屋舍整齐，透过窗格，隐约能看见古朴典雅的装饰。
晓星尘从屋后转出，手里拿着一坛酒，笑道：“青梅煮酒，还望子琛莫要嫌弃。”
“哪里。”
晓星尘一边温着酒，一边笑道：“不知子琛可能饮酒？”
宋岚淡然点头，“酒量尚可。”
晓星尘抿了抿唇，尚可，便是很好了，果然，还是和前世一般脾性。
晓星尘将温好的酒递给宋岚，酒香四溢，带着些酸味。
晓星尘看着宋岚拘谨的样子，忍不住道：“来者便是客，子琛不必有所顾虑。”
宋岚闻言，道：“多谢。”
随即拿起酒盅，细细品尝佳酿。
晓星尘看着他，被薄纱覆盖的眼中满是温柔，“子琛如何能说，妖亦有好心肠？”
宋岚摇头道：“人有坏心肠，妖自然也有好心肠，只是普通人不识妖性，再加上恶妖鬼怪作祟，自然将妖视为邪物。”
晓星尘托着腮，嘴角带笑，颔首道：“是啊，世间万物皆有灵性，草木精怪，花鸟鱼虫，何况是妖？人们只道妖为祸人间，却不知它们亦曾救过人命，只不过它们终究是飞禽走兽修炼而成，心智纯粹，不识人心险恶，总被人诟病。”
“草木有心，何况是妖，有时，妖甚至胜于人，兽性，人性，有时也不那么清楚。”
晓星尘点头，喝尽了酒盅中的酒，又为自己斟满。
宋岚犹豫片刻，道：“道友可是已然飞升？”
晓星尘动作一顿，笑道：“你听谁说起？”
宋岚摇头，不禁为自己的莽撞有些脸红，“山下镇中都有传闻。”
晓星尘失笑，心道穷苦百姓心地纯澈，猜这神鬼之事倒很是准，却并未回答宋岚的问题，而是道：“依子琛之见如何？”
宋岚由衷道：“面容衣着，连同周身气度，皆有仙风道骨。”
晓星尘笑着摇头，抿了一口微微发酸的酒，“子琛谬赞，我不过一山野道士，被逐出师门，却公然毁约求师尊帮忙，还害的一生挚爱惨死剑下，无意中杀害许多无辜之人，本无颜留于世上，只是他以命相换才得以苟且余生，而他因我满门被屠，因我身死魂困，因我险些不入轮回，我又怎能负他一片心意，又怎敢负他。”
宋岚默默听着，听晓星尘语气激动，连带面色都微微泛红，劝道：“既是如此，为何不坦露胸臆，对他言明，想来道友必是有苦衷，你那位挚爱既肯舍命相换，自不会怪罪于你。”
晓星尘笑意全无，眉间微蹙，抬头凝视着山间深林，“他已转世许久，我尚未来得及道歉，他已不识得我了，况且……无法原谅我的，并非是他。”
是我自己。
害的傲雪凌霜的他碾落尘呢，沾的一身俗世的污秽，满身鲜血浸染黑袍，狼狈不堪地跪在自己身前，开口却未道一字，甚至连自己摸一下就会识得的拂雪都未递出。
二十余年，夜夜梦回，那些他不曾见过的场景却一一入梦，越发清晰，绞的心痛，却已无力改变，他又如何能原谅自己。
而今的宋子琛仍是傲雪凌霜，未经世事，他又如何敢再唤起他那些痛苦的记忆？
晓星尘驱散脑中的回忆，想起什么似的，笑道：“不必叫我道友，唤星尘便好。”
宋岚将酒盅中的酒一饮而尽，颔首道：“星尘。”
晓星尘轻笑，这人还是那个样子，对什么事都太认真，每次说的玩笑话都要当真。
晓星尘道：“仙与人，事实上又有何分别呢？”
“每一位仙都是人，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仙。”宋岚轻声道。
“在这钟灵毓秀的地方安下家，自能逍遥自在，岂不比仙强？”
“若真能这样，人也不会有贪念了。”
晓星尘拿起酒坛，却发现不知不觉间，两人已将酒喝完了，不由苦笑：“抱歉，子琛，没能喝的尽兴，下次我备桃花酿来，你定要赏光啊。”
几盅酒下去，宋岚神色微微柔和，应道：“自然，多谢星尘，眼下，我也该回去了。”
说罢，起身拜别，晓星尘看着他远去，背影隐在树荫间，自顾自笑着，喃喃道：“我终于等到你了……”
深秋大雨，宋岚又路过松竹山，他此次，却是专门来赴约的。
此时很少有人还在街上，宋岚没带伞，被浇了个透心凉。
正看着自己湿答答的衣服郁闷间，一柄伞撑在了他头顶，晓星尘带笑看着他，“抱歉，子琛，我该早些来接你的。”
宋岚讶道：“你可以在城镇中现身？”
晓星尘轻笑，“我不能现身，因此百姓都看不见你我。”
宋岚点头，才想起自己这副模样实在不妥，却又无可奈何，晓星尘轻轻拉起他的一缕发丝，仙力缓缓萦绕，不过片刻，就将水气通通蒸干，引着宋岚上山去了。
这回，晓星尘直接将桌子摆进了家，桌上放着一坛酒，恰是多年前的陈酿。
宋岚将提来的酒放在桌上，道：“姑苏天子笑。”
晓星尘闻言，转身看着那坛酒，怀念道：“许久没喝过姑苏的天子笑了。”
宋岚轻笑，将酒倒入酒盅里，酒香四溢，与桃花酿的香气却不同。
一时间，两人皆沉醉在交织的酒香中，沉默饮了许久，宋岚才道：“星尘，你的挚爱……可是挚友？”
晓星尘一惊，手中的酒盅摔到了地上，碎成碎片。
“子琛……？”
宋岚低着头，看着酒盅里自己的脸，缓缓攥紧了拳。
“是我吗？星尘？”
晓星尘目瞪口呆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，半晌，才道：“子琛，我知道，我不该……”
“无事，我并非怪罪你。”
晓星尘这才发现，他与前时相见时相比，变得更加内敛了，少年人的青涩像是被时光的苦冲淡，都成了那些难以说出口的往事和心意。
宋岚抬头看他，目光中是久违的释然，“我们再下一盘棋如何？”
晓星尘点头，拿出棋盘，黑子白子落在棋盘上，两人都下的小心翼翼，边随便说些话，任由醉人的酒意涌来。
晚间，雨停了，空山新雨后，天气晚来秋，一轮圆月高悬于天边，屋中对弈的两人被月光吸引，走到院外。
月华如水，就如久远时光前他们一起度过的每一个夜晚，花间煮酒，林间对弈，抚琴吹箫，合奏一曲笑红尘，鲜衣怒马正少年。
宋岚看着晓星尘被月光照的朦胧的脸，不由伸手抚上他脸颊，晓星尘也伸手，抓住指节分明的霜白的手，露出一丝笑容，另一手将覆眼白纱揭去，那双眼仍是明亮的，揽过万千星河，回首时，故人依旧。
宋岚看着晓星尘的眼眸，浅笑道：“星尘，我亦心悦你。”
那年冬日，晓星尘正独自将庭院中的雪扫到一处，门口传来了脚步声。
他抬头看去，宋岚笑着对他说：“星尘，梅花开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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